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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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毓成的腕子被祁昭扯了, 略有幾分怯意仰頭看他,見他兀自拖著他往銀杏林走, 又偷偷拿視線掃了掃盧楚。

盧楚的面容很幹凈,沒有一絲多餘的神情, 襯得俊昳容顏頗有些涼意。

祁昭引著二人走到林中僻靜處,不去看盧楚,只問毓成:“不是讓你在府裏安生待著嗎?怎麽又跑了來?”

毓成暗自咬了咬牙,擡頭反問:“我姐姐被賊人擄走, 你卻瞞著我, 這便是對的嗎?”

祁昭未料到他會有此一問,楞了楞,道:“你姐姐出事,我自會全力營救,不讓你插手那是為了你好。”

毓成道:“我與姐姐自幼相依為命, 她落入賊人之手, 受苦受難,你卻讓我在高門宅院裏安生度日, 還說這是為了我好, 這是什麽道理?”

祁昭一噎, 竟一時找不出反駁之言。他想了想,道:“可你也不能把沈鸞送給赤楓招, 你可知她是賢懿皇後的族人,是竭力鏟除邪|教的忠義之士,你將她送給赤楓招, 無外乎是讓她去送死。”

祁昭將話說得甚是大義凜然,仿佛幾個時辰前企圖用沈鸞來換蘭茵的不是他,而是另一個人。

毓成低下了頭,不再言語,濃密的睫羽低垂,將眸子遮擋了大半,顯得神情很是朦朧。

祁昭見他沈默,以為是知錯了,心中略有些得意,暗自想自己也不是得理不饒人之輩,只要毓成認個錯,他這姐夫該怎麽罩還怎麽罩他。

各自緘默了一陣,毓成驀得擡起頭,目光瑩亮,仰望著他道:“你明知道他們只要沈鸞,只要得了沈鸞就能放了姐姐,可你卻不肯?”

祁昭一怔,被他問了個措手不及。

毓成的話音清泠泠,卻好似生出了鋒刃,正面直朝著祁昭戳過來:“我與你不同,你朝三暮四慣了,姐姐對你再好也改不了你的本性。可我只有一個姐姐,只要交出沈鸞她就能安然無恙,那麽不管她是不是好人,是不是無辜,我都要把她交出去。”

夜風寒涼,席天吹來,吹起袍裾飄動。看著毓成平靜秀雅的面容,耳邊繚繞著他的話,祁昭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。

兩人之間一時陷入沈默,無人再說話。

一直斜倚在老樹上盧楚直起了身體,擡起兩根手指碾落了沾在衣襟上的枯葉,清清涼涼地說:“是對也好,是錯也罷,最終總會得到驗證的。只是祁昭,你憑什麽在這裏質問毓成,不管我們做了什麽,都是為救蘭茵而來,終歸害她遭此大難的不是我們。”

輕飄的一句話,才是今夜的誅心利劍,看看戳進了祁昭的心肺,讓他再說不出一個字。

他看了看盧楚,又低頭看了看毓成,原先滿腹的箴言道理要對他說,可如今都好似梗在了喉嚨裏,再說不出來。

他本想站在道德高地好好教訓教訓這兩人,卻被懟得鎩羽而歸,唯有灰溜溜地拉著蘭茵回府。

等馬車到了東盛巷,已是薄曦迷蒙,天霭盡頭探出半弧朝日,破開清涼潮濕的青霧,將微絢的光照向大地。

祁昭緊拉著蘭茵的手下了馬車,再三囑咐:“以後出門要格外小心,多帶些人,千萬不要輕信於外人。”

蘭茵無奈,道:“思瀾,你已說了八百遍了。”

淑音和李長風跟在身後,各自捂著嘴偷笑。

蘭茵邁進了前院,見輕薄的炊煙自屋頂飄轉而出,院子裏的仆從正拿著掃帚除塵撣灰,幾個大丫鬟見他們回來,忙捏著裙袂迎出來。簪花嵌珠,紛外明媚。

離開家不過一日,這一日裏受盡了怕,擔盡了驚,再回來,眼見面前溫暖的場景,不禁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
她抻了抻腰,沖祁昭道:“我累了,想去睡一會兒。”

看著她彎彎的眉眼,祁昭不禁楞怔,好半天才握著她的手說:“吃了朝食再睡,我們一起吃。”

其實不光要吃朝食,蘭茵還得沐浴,換過新的寢衣,命淑音把她昨日穿過的舊衣裳拿出去燒了。

收拾妥當,她坐在榻上,見門被推開了一道縫隙,祁昭歪身探進來。他脊背微佝,眼瞼下大片烏青,很是疲憊的樣子,蘭茵心疼,忙讓他坐到自己身邊。

她道:“這件事都怪我,是我太過輕信於人,上了他們的當,連累夫君為我受累。”

祁昭擡手抿正她鬢邊碎發,目光癡楞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,仿佛是在看失而覆得的珍寶,半分恍惚,半分深凝。

他緩緩道:“這怪不得你,他們打定了主意要擄走你,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。歸根結底還是怪我,太過得意忘形,忽視了赤楓招的陰邪手段。”

蘭茵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,喟嘆道:“在今天之前我還保留一絲僥幸,覺得我們總能和他們相安無事。可是這件事之後我明白,‘非死不得出’這並不是說著玩的,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。”

祁昭想起前世,他依附著赤楓招,赤楓招利用著他,相輔相成,一直讓他走到了權傾朝野的左相位置。他痛恨被|操控,被當個牽線木偶一樣擺弄,可是卻已對赤楓招的襄助欲罷不能,食髓知味,再難擺脫。

他不得不按照赤楓招的意思鏟除忠臣義士,為他們掃除障礙,不惜一切血腥、殘酷手段,終於到最後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。

重活一世,他絕不願再依附這樣的盟派去幹盡傷天害理的事。

可是眼前,依舊如處於黑暗叢林中,找不到出路。

他嘆了口氣,牽動出些許困倦,才猛然發覺自己已兩夜一天沒有睡覺了。於是暫且將這些煩惱拋諸腦後,扯著蘭茵上了榻躺下,小憩一會兒。

這一覺直到深夜子時,他只覺家中紛外寂寂,無人來打擾他們,也無人來叫。

醒來時,蘭茵正在他懷裏睡得憨沈,但他稍微挪動了下胳膊,她竟如從夢魘中驚醒,猛地睜開眼,滿眸驚懼。

祁昭擡手擦了擦她鬢側的涼汗,柔聲問:“蘭茵,你怎麽了?”

蘭茵眼中的迷茫一點點驅散,待終於看清了面前的人,那些驚懼也淡抹得好似只剩下一層霧。

她略微哽咽:“我做了個噩夢。那個陸雲,他一碟一碟地上菜,上到最後竟是血淋淋的心肝肺。”

祁昭心疼至極,將她攬入懷中,輕聲哄著:“都過去了,我不會再讓他傷害你,絕不會。”

蘭茵躲在他懷裏瑟縮了一陣,在他溫柔地哄勸下,這才又沈沈睡過去。

第二日清晨,蘭茵早早醒來,在鏡前梳妝,祁昭賴在榻上仔細端看了一會兒夫人對鏡貼花黃的端莊秀美,聽蘭茵笑說:“思瀾,你若醒了就起來吧,也是時辰上朝了。”

祁昭抻了個懶腰,乖覺地下榻,見蘭茵正將一支粉翡石步搖插在鬢側,銅鏡中映出清淡的愁容,略顯猶豫地說:“毓成……他都與我說了……”蘭茵躊躇再三,她著實不是個護短的人,道:“毓成這事做得很不對,若是見了沈姑娘,務必將她請回府上,我要當面向她道歉。”

她牽出毓成,反倒讓祁昭若有所思地坐回了床榻上。他一直以為毓成還小,不論有什麽舉止必是盧楚在背後攛掇,可想起那晚他那般斬釘截鐵,毫無悔意的模樣,不禁心裏發涼。他披荊斬棘,歷敵無數,可從未有過這種感覺,那種帶著隱隱擔憂、恐懼的心涼,仿佛前路有著什麽殘忍嗜殺的怪物在守株待兔,他無力抗衡,反倒要一步步將之引入人群中。

蘭茵見他低著頭兀自不語,難以猜度到他內心裏覆雜的想法,只以為他生了毓成的氣,又說:“當時我才出險境,心中膽顫,未來得及與他說什麽道理,今日我就要專程回一趟安王府,把這些話都跟他說清楚。還有,以後讓他離臨清遠一些。”

臨清?祁昭想,臨清的作用或許只是推波助瀾,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恐怕是一個人的根骨、本性。

他若真是仁義善良,即便要用旁人去換自己親人的性命,過後也該有悔意、有愧疚,可他的表現就好似旁人的命只是微粒草芥,不值一提。

這樣的人,只是個孩子便有如此心腸,等他將來長大,捏住了權柄,會把天下蒼生放在心上嗎?

祁昭不敢往深處想,只有安慰自己,或許是被小舅子當著情敵的面兒剎了威風,這才懷恨在心。又暗自跟自己說:思瀾啊思瀾,他再怎麽樣也是蘭茵的弟弟,你不可這麽小心眼。

他好容易沈定了心神,歪在榻上沖蘭茵道:“沈鸞向來行無影,經此一事又受了驚嚇,恐怕早就找了個地方貓著,不敢輕易露面了。若是將來能再見著她,我必將你的話轉告。”

蘭茵輕輕應下,起身將丫鬟叫進來,他們端了銅盆、凈水、錦帕、漱口茶進來,伺候祁昭梳洗。

他剛套上雀翎朝服,由蘭茵彎著腰給他系嵌玉羅帶,突然想起一事,道:“年關將至,聽說如意大公主回京了,這位姑奶奶輩分高,天家見了都得讓幾分,你若是沒事,帶著毓成去公主府請安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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